自白日里随凌不疑搞了这样一件大事,文冉宜没片刻犹豫,寻了个借口连夜就逃回了王府。
没成想横竖难逃一死,王府里,老王爷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月上中天的时辰了竟还坐在她屋中饮茶!
“大…大父,这么晚了,您还没歇下啊……”
老王爷睨了她一眼,依旧悠闲地饮茶,未曾言语。
文冉宜弱弱地缩进屋内,寻了个相对远的位置坐下,卖乖地笑了笑,“大父,裕昌知道错了。”
她的小心脏经过白天的暴击,剩下的那丁点儿残血可再经不住新一轮的捶打了,索性直接认错,来的简单。
“错哪儿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顶着老王爷的眼神压迫,文冉宜只得以细弱蚊蝇的声音嘀咕道:“府中宴请,我不该打了王家娘子,更不该离家出走……”
“你还知道啊!”老王爷还是没压住脾气,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就开始数落起来,“若不是那凌不疑差人传信来,我这个做大父的竟不知你现如今本事这么大!还敢跑去万府!万府现如今是什么情况?!是你堂堂一个郡主能去的吗!”
他是躲去三才观清修多年,可既能任由他蠢钝心狭的夫人独揽王府权柄,朝堂中的情况他怎会全然不知。军械案大事在前,凌不疑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万府?定是那空有勇武之力却头脑不清的万松柏也牵扯其中!风雨欲来,又被凌不疑这煞神盯住的,能得了好?
“我且问你,现今你对那凌十一郎到底是何心思?万府的事你没牵扯进去吧?”
四年前他这孙女主动退了和凌不疑的婚约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但近日城中风言风语、裕昌的做派、凌不疑的态度,都教他有些看不懂了。
文冉宜听得大父的质问,更是无语凝噎。她能对那瘟神有什么心思?和他拼命的心思算吗?帮他办成了事,他倒好还跑到自家大父面前出卖自己!不愧是他凌不疑,有够翻脸无情!
可蜀地堪舆图的事也不好如实言说,只得装傻搪塞过去,“万府有何事?程家同万府交好,裕昌不过是随嫋嫋过去暂避,碰巧遇见凌将军的。若早知会遇上他,裕昌定不会踏出王府半步!”
“不是最好,凌十一郎,心思深沉,本就不是良配。也只有你那愚钝的大母,才会只看得见他身上的无双权势!”
文冉宜颇为认同地重重点了点头,见她认错态度极好,老王爷的怒意总算消减了几分。总归是自家最后的血脉,哪能真因这点小事就重罚,便是她真的将天捅个窟窿,也得尽力保全。
“过去的事就罢了,来日随圣西巡绝不能再如此妄为!”
“???!!!”
圣上即将西巡这事不是秘密,可她什么时候在随行名单了?这两辈子她都没听过这件事啊?难不成因为随行人员有谁不重要,所以剧透的时候被自动略过了?
文冉宜直觉得三叉神经又开始疼了,这趟西巡注定不太平,是嫋嫋作为女主避不可免的历练。她作为炮灰路人甲,一没女主光环,二没武艺傍身,三没嫋嫋的聪明脑瓜。虽说也很是担心,但嫋嫋无碍是注定的,她更不想拿自己的命去搏啊!
呵,说来这事老王爷也是前两日受诏进宫才得了圣上的暗示。捎带上她一个小女娘,文帝的想法明摆着,就是还想撮合他最宝贝的义子早日成婚。
他不乐意,但没用。
“程老日前来信,信中还提及他家囡囡思念于你,銮驾途径骅县,你能顺路去看看也是好的。”
昔年天下未平之时,程老与老王爷便是故交好友,只不过无心高位,这才留在故土,偏守一方。
前岁老王爷前去拜访,文冉宜闲来无事也央着跟去小住了月余。程老一家皆是极为忠义和善之人,程家小妹更是天真烂漫。与他们相处时间算不得太长,感情却是甚笃。能得了机会去看看,也勉强可以算作随圣西巡的苦逼路上唯一的安慰了。
生活不易,姌姌叹气……
老王爷的预防针早就打了,圣上的圣旨却一直没下来,这于文冉宜而言,无异于盲目等死,磨人极了。
以致于老夫人寿辰之日,万府披锦挂彩,宾客摩肩擦踵,来往甚众,唯她一人神色怏怏,笑容机械而勉强。
园中女娘们俱是吃吃喝喝、玩兴甚佳,文冉宜则兀自倚栏站着,时不时轻叹一声。嫋嫋故意寻借口独行她没留神,王姈嘲讽楼垚她没心思反应,就连嫋嫋为楼垚打抱不平怼得酣畅淋漓都没能教她恢复精神。
直到嫋嫋突然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姿态夸张地指着池塘那边的廊亭道:“阿姊你看,方才说到十一郎,这不就在那儿站着?旁边还有一个袁…袁善见公子!”
旁的女娘听得她这么说,一拥而上挤了过来。
“啊?”
文冉宜一脸懵逼,对上嫋嫋挤眉弄眼的神色才茫然地一并朝那个方向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可不得了!那煞神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同袁善见一并对着她们的方向…笑!?
袁善见笑不稀奇,可凌不疑此刻的笑容,活脱脱一个皮笑肉不笑,充满了诡异。
《沉默的羔羊》看过没?
对!就跟那杀人魔汉尼拔的笑容有得一拼!
文冉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惊得说话都有几分结巴:“他…他没病吧?!”
嫋嫋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姊别急,且等着看好戏。”
话音未落,就见那群小女娘为了近距离欣赏少年郎君的潇洒俊颜,尖叫着跑上木桥,丝毫未曾留意一旁的警示牌。
只听嫋嫋轻声念道:“三…二…一!”
果不其然,下一秒,木桥受力不堪,轰然塌陷,女娘们纷纷落水。
那场面,下饺子一般,刺激到了极点。诸娘子满身泥浆、钗环尽乱地模样亦是好笑至极。
莫说万萋萋笑得猖狂,就连丧了大半天的文冉宜都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阿姊你瞧王姈那样子!可开心些了?”
自那日凌不疑的暗示,她哪里能不知道最是机敏的嫋嫋要有所行动,不过能亲眼得见这样的场面确实刺激酣畅。
文冉宜笑嗔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公然做这些,回去可赶紧备好些护垫,免得挨罚受罪!”
发生了这般闹剧,文冉宜原是要跟着万萋萋上前多少慰问两句。偏巧这时候缃叶面带难色地寻了过来,附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
生无可恋地由着缃叶领到偏厅,孤身立在寂静无人处候着她的可不就是凌煞神!
文冉宜长叹了口气,勉强撑起一抹客气的笑容:“今日万府宾客盈门,孤男寡女在此处私会实在于礼不合,将军还是长话短说吧。”
凌不疑挑了挑眉,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了一番,“方才的闹剧,郡主看得可还解气?”
果然吧!他一早看破了嫋嫋的手段,还故意引了郎君们作秀了一场,好借着嫋嫋的东风来卖她一个人情,此人心眼颇坏!
“那些女娘们若是知晓她们心心念念的郎君,无缘无故地作弄了她们一场,怕是心都要碎成齑粉了。”
“臣为郡主出气,郡主却出言讥讽,难道不该是臣先心碎么?”
凌不疑说着突然凑了过来,逼得她止不住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看到她认输般的讨饶神色,这才满意地退了回去,说起了正事。
“圣上西巡,郡主想同去吗?”
文冉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她不想去就能不去似的…
“将军以为裕昌有选择的余地吗?”
“此次西巡路上不会太平,若郡主不愿去,臣会助郡主一臂之力。”
听得他这么说,文冉宜比方才瞧见他鬼魅般的笑容还要震惊。这煞神…能这么好心?别是还有什么旁的蹊跷吧?
鉴于此人信誉实在不佳,她只说再考虑一下,未曾应下。不成想次日发生的事,倒是彻底打消了她借机脱身的念头……
当天夜里,程府就不出意外地传来了嫋嫋受罚的消息。前来送信的符登虽也说了嫋嫋早有防备,偷藏了软垫,伤得不重,文冉宜同万萋萋还是一大早就赶来了程府探望。
“好在姌姌阿姊提醒我防备着些,不然指定更疼了……”少商愁眉苦脸地趴在榻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愤愤地捶了把枕头,“定是那煞神告的状!那日我在桥边,只有他瞧见了!现下可好了,我阿母恼了,不日我便要同我三叔父去骅县了。”
“我倒是觉着……”
万萋萋听不懂,文冉宜是再清楚不过得她连声咒骂的是哪尊煞神。不过,虽然凌不疑行迹一贯恶劣,这次她却不觉得事出在他。嫋嫋未曾得罪于他,程府、万府目前于他也没什么利害,他应是不会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等等!骅县!程止即将赴任的居然是骅县吗!文冉宜骤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惊得手上为她伤药 的瓷瓶都砸在了榻上。
“嫋嫋你方才说的……是骅县?”
见得她肯定的回应,文冉宜顷刻间面色一片惨白。
那天的剧透,她没留意城池的名字。可有一事她记得格外清楚,程止一行赴任途中遭遇叛军,因绕路访友躲过一劫,唯那一城为叛军劫掠。县令更是……举家殉国,无一人生还……
可……怎么会是骅县……怎么会是程老一家……
文冉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捏着骅县先前寄予老王爷的信件愣神了不知道多久。
除却前几页浑厚大气的楷书,末了还有一页略显稚嫩的小字,絮絮叨叨地写满了骅县近年多出来的新鲜事物。透过这字字句句,她几乎可以看见那个小人乖巧地伏在案前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模样。
为何偏偏,这样小的小姑娘……这样好的一家人……
来到这个世界是个意外,好好活下去原是她唯一的目的。若是换了旁人,若是被屠的城池换了另一座,她大可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不过都是剧中人,不过都是剧情中一早写好的结局。
可事实是,她已经亲身来到了这里,同他们有了接触,生了情感。她们于文冉宜,就再也不会是刻在荧幕上的二次元形象,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予了她善意、赠了她欢乐的亲近之人!
这……要她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赴死?
若说出来……旁人又会如何看她?如何看汝阳王府?叛军同党?还是邪祟附体?
不……不能……
一夜未眠后,竟等来了入宫的诏令。
如若没有昨日之事,文冉宜兴许还会松口气,自若地入宫,或接旨、或承了凌不疑的情安稳苟在府中。可既知骅县生死,踏入宫门的每一步于她都更似凌迟。是用自己的催命符,来换骅县百姓的生,还是……
“裕昌。”
文子端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在宫道上独自行走的女娘,一如既往地装扮周到,却好似被摄取了魂魄,双目空洞而木然,遂快步追了上去轻唤了声。
文冉宜看清来人,勉强定了定神。
“见过三殿下。”
文子端亦是受诏前来,默默陪着她同行着,因而捕捉到了她眸中闪过的所有情绪:悲伤、痛苦、挣扎、自责……
“裕昌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文冉宜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道:“三殿下,若是你知晓身边熟悉之人恐有性命之忧,你会去救他们吗?”
他不明白裕昌为何骤然生出这种念头,却也答道:“自然。”
“那,若代价是自己的命、甚至自己族亲的命呢?若是,若是即便牺牲了自己也未必能救下他们呢?”
文子端正迎上了她泛红的双眸,心中愕然,眉心亦不觉敛在了一起。此刻他不会还不知道,裕昌这不是在闲话,她问得认真极了,好似若依然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准备毅然赴死一般。
他驻足盯着这个今日格外脆弱的女娘,沉吟许久:
“裕昌你应知道…”
“救人先救己,渡人先自渡。”
“若为保全自身、氏族,而无暇兼顾旁人,那亦是他人命数。”
“既无能为力,就莫要太过置于心上。”
命数……无能为力……
可……我当真是无能为力的吗……
踏进大殿后的每一秒,都是拷问她的锥子,一下又一下,扎在她的心头。好似在提醒她,一念之差间,骅县那些友人即将所受之苦,会有多痛。
终是,说服不了自己。
在听得文帝那声问询时,阖上眸子跪伏下去,而后毅然挺起腰板,在文子端的讶异中,坚定道:“裕昌念及骅县故交,还望陛下准允裕昌先赴骅县,而后再与西巡銮驾相会。”
不直截严明骅县之灾,已是为保全汝阳王府的自私之举。
救人先救己,渡人先自渡。
她不信这些,亦不愿信这些,她本就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若能做些什么换得他人一线生机,那才真的是她心安之所。
再者,死亡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宿命定下回归正位的必经之路……
作者:
一切的欢乐轻松都暂且告一段落,
接下来咱们开始小刀姌姌!